朱自清的亲情散文《背影》被编入中学语文课本,感动了一代又一代的人。该文以“背影”为线索,用白描勾勒父亲的外貌、动作,以细节传父亲的亲情,语言朴素典雅,文白相融。文章结构精巧,三次“背影”描写(车站实写、告别虚实结合、结尾全虚)形成“详—略—虚”的节奏变化,使情感由浓转淡再至绵长,避免平铺直叙。背影的象征升华,“背影”从具体形象升华为精神符号,既象征父亲的老境颓唐与舐犊情深,也暗含传统伦理中父子关系的复杂性(如隐忍的爱与时代局限下的疏离)。那么,朱自清有着怎样的家世呢?
官宦家庭
1898年11月22日,江苏东海县的朱家大院里飘着桂香,一声婴儿啼哭撞破了午后的静谧,朱鸿钧和周绮桐(1872—1936)的第三位儿子朱自清来了。因为朱自清的两位哥哥早夭,所以祖父母、父母很宠爱朱自清。为他起女名“大囡”为乳名,并于左耳穿钟形金坠。
此后数年,朱自清的弟弟朱物华(1902—1998)、朱国华(1907—2002),妹妹朱玉华(1908—1989)先后出生。
1903年,朱家迁居江苏扬州市,祖父母朱则余、吴氏先后安葬在扬州。
这家人原本姓余,来自浙江绍兴。朱自清的高祖父余月笙(余源)酒后坠亡,当时他在扬州甘泉县衙任职。余月笙坠亡后,其妻子(朱自清的高祖母)当场跳楼殉夫,留下年幼的遗孤余子擎。遗孤余子擎被绍兴同乡朱氏收养,改姓朱。为铭记本姓,他和妻子乔氏为儿子取名“朱则余”(“则余”意为“是余”),朱则余即朱自清的祖父。
朱家是当地响当当的官宦户,朱则余(朱菊坡,1838—1912)与海州进士朱路结交,做过十多年海州承审法官(法院院长),断过不少案子,虽一脸严肃,却把“读书当紧”刻进了儿孙的骨头里。1912年,土匪出身的扬州军阀徐宝山(1866—1913)勒索了朱家大半家财,朱则余被气死了。
父亲朱鸿钧(1869—1945)更了不得,早年通过周恩来祖父周起奎的关系在官府当差,历任扬州承审官、江西石港盐务官、宝应厘捐局局长、江苏烟酒公卖局第九区分局经理。他走在街上都有人点头哈腰。民国初年,他担任江苏烟酒公卖局第九区分局经理,负责盐、烟、酒的专卖专运,是当时的“肥差”,家境殷实。
1916年,因“富裕的生活让他得意忘形”,朱鸿钧开始纳妾(此前已有潘姓小妾)。他未与家中商量,擅自纳了新的姨太太,原配周绮桐倒没过多干涉,但引发潘姓姨太的不满。
1917年,潘姓姨太从外地赶到徐州,大闹榷运局,将朱鸿钧纳妾的事公之于《醒徐日报》。被政敌抓住把柄而丢官,朱自清的祖母吴氏(1846—1917)被气死,从此家境逐渐衰落。
朱鸿钧深爱儿女,失业的他为了供三位儿子朱自清(北大毕业)、朱物华(上海交大毕业)、朱国华(厦门大学毕业)和女儿朱玉华(南京师范学校毕业)上学,借了许多高利贷。一直到1933年,朱家才还清了债务。
祖父的戒尺与父亲的背影
朱自清的童年是在祖父的戒尺和父亲的叹息里长大的。祖父朱则余总说“万般皆下品,唯有读书高”,5岁就把他塞进私塾,《三字经》《百家姓》背得滚瓜烂熟,背错了就用戒尺打手心,可打完又偷偷塞块桂花糖,说“疼是疼,记住了就好”。
父亲朱鸿钧虽没了官,架子还在,每天穿着旧官服坐在堂屋抽烟。
朱自清说要去北大读书时,父亲咬着牙凑了学费,1917年,在南京送他去车站时,踮着脚往车厢里塞橘子,背影佝偻得像株被风刮弯的老槐树。
1920年,朱自清毕业后任教于扬州八中,父亲私自截留其全部工资,认为“父亲花儿子的钱天经地义”。朱鸿钧作为封建家长,反对朱自清的教师职业(嫌收入低),且干涉其小家庭开支。
朱自清妻子武钟谦性格开朗爱笑,朱鸿钧却认为“不庄重”且“招致家庭厄运”,多次苛责儿媳。朱自清为保护妻子,于1921年带妻儿搬离老家。
朱自清自立门户后,父亲通过校长关系直接扣压其工资。朱自清愤而辞职,携家眷赴宁波、温州等地谋职,父子断绝往来长达5年。
也许是做了父母才知养育恩,1925年,朱自清写《背影》,把1917年父子分别的情景写进文字里。
1928年,父亲读了哭湿了枕头,父子俩冷战5年的隔阂,就这么被一篇文章化了。
兄弟的暖与妻子的疼
朱自清有三兄弟,三弟朱自华最贴心。小时候一起偷摘邻居家的枣子,朱自华总把大的塞给哥哥;后来朱自清和父亲闹矛盾,朱自华偷偷把《背影》带回家,念给卧病在床的父亲听,父亲抹着眼泪说:“我儿懂我。”兄弟俩的情分,像冬天里的炭火,暖得人心发颤。
说到妻子,朱自清的两段婚姻都藏着“疼”。18岁那年,父母给他娶了武钟谦——当地名医武威三的女儿,梳着麻花辫,笑起来有两个酒窝。虽是包办婚姻,可武钟谦(1898—1929)比谁都懂他:朱自清要去北大,她把嫁妆当了换学费;朱自清写文章到深夜,她端着热粥坐在旁边,不敢出声怕打扰;后来生了六个孩子,其中一个夭折,她抱着孩子哭了三天,可转身又给朱自清补破衣裳。
可这苦命的女人,31岁就因积劳成疾走了。1929年,她临死前还抓着朱自清的手说:“孩子交给你,我放心。”朱自清写《给亡妇》时,笔杆都在抖:“你第一惦记的是孩子,第二是我,从来没想着自己。”
武钟谦走后,朱自清带着五个孩子过了三年苦日子,直到遇见陈竹隐。那是个穿蓝布旗袍的女子,站在齐白石画室里调颜料,回头笑时,眼睛像浸了月光。
朱自清一眼就迷上了,写了71封情书,把心里的话掏得干干净净:“一见你的眼睛,我就清醒起来,你晕红的双腮像黄昏的霞彩,比诗还美。”陈竹隐一开始犹豫——要当五个孩子的继母,换谁都怕,可架不住朱自清的痴,最终点了头。婚后她把孩子照顾得白白胖胖,可也有委屈的时候:某天翻到朱自清写的“岂必新琴终不及,究输旧剑久相投”,当场就哭了,摔门说“离婚”。朱自清吓得脸发白,抱着她的腿道歉:“我想她是真的,可我爱你也是真的,你是我的新琴,更是我的命。”陈竹隐心软了,后来陪他走完了最后一程,直到1948年朱自清因胃穿孔去世,她还握着他的手说:“我陪你。”
儿女的路与家族的根
朱自清的儿女们,走了截然不同的路。长子朱迈先最像他,小时候跟着祖父母在扬州长大,1936年偷偷加入共产党,后来参加抗日,在后勤做文书。可解放后不知犯了什么错,被抓起来判了死刑,年仅33岁,直到1984年才平反,妻子带着三个孩子哭着领回骨灰,说“他没做亏心事”。
长女朱采芷从四川大学教育系毕业,嫁了个石油工程师,后来去了美国,偶尔给家里写信,说“想扬州的早茶”。
小女儿朱效武留在上海,在街道办做了一辈子社工,退休后还帮着整理朱自清的资料,说“爸爸的文字要留着”。
最让人欣慰的是孙子朱小涛,现在是扬州市文化研究所所长,每次讲起祖父,眼里都闪着光:“祖父说‘宁廉洁正直以自清’,这是我们朱家的根。”
故居的桂香与文字的温度
如今扬州安乐巷29号的故居还在,朱红色的门漆褪了色,院子里的桂树还开着花,像朱自清小时候那样。屋里挂着他的照片,戴圆框眼镜,穿长衫,笑得温和。桌上摆着他用过的钢笔,笔尖还沾着墨,仿佛下一秒就会写下“父亲的背影”“亡妇的粥”。每年有很多人来,摸着旧书桌说“我读过《背影》”,或者站在院子里念“盼望着,盼望着,东风来了,春天的脚步近了”。
朱自清的家族故事,其实就是那个时代的缩影——祖父的官帽,父亲的背影,妻子的补丁,儿女的流离,每一笔都带着烟火气。可最动人的,是他把这些烟火气写成了文字,让我们隔着百年时光,还能摸到他的心跳:对父亲的愧,对妻子的疼,对儿女的爱,还有对“自清”二字的坚守。就像他写的“我赤裸裸来到这世界,转眼间也将赤裸裸回去吧?但不能平的,为什么偏要白白走这一遭啊!”——他没白走,因为他把亲情写成了永恒,把家风种进了后人的心里。
风掠过故居的桂树,吹得桌上的《背影》哗哗翻页,有个游客轻声念:“父亲蹒跚地走到铁道边,慢慢探身下去……”声音里带着哽咽,像在跟自己的父亲说话。这大概就是朱自清最想看到的——他的文字,成了连接一代又一代人的桥梁,让每个读它的人,都想起自己生命里的“背影”。